2008年1月7日 星期一
樂生院民陳再添口述歷史(二)
二
我這個疾病的由來,就是從身上有一點麻痺。在你們當中沒有人身上有麻痺的,但是我七歲那一年,同學發現ㄟ我這個地方有一點不痛,就叫玩伴,很高興叫玩伴喔,你們大家來,來給我捏,捏不痛。捏得全都黑了,黑青都不痛。同時也持續到我十一歲還在,七歲,八歲,九歲,十歲,十一歲,差不多將近四年,那個潛伏期的痲瘋病開始衍伸到這個外表來,就變成一個斑紋。齁,一樣的臉、大腿都有。這個疾病慢慢進行的時候,我不僅在國小讀書,也在主日學,在那裡做禮拜。慢慢地也到處去找醫生,但是左鄰右舍沒有人知道我是痲瘋病。我那個村莊喔,漢生病的人特別多,像獅伯、能標阿伯也是我們村莊的。還有一個住在痲瘋莊。有的人同一個時期跟著我到樂生來,有的是打從日本時代到樂生來。
我那個時候一方面就醫,應該說也是一個漢生病人,可是左鄰右舍的人,或是在教會的人,沒有人知道我是一個痲瘋病人,因為我腳手都是好的,蹦蹦跳跳地跟大家玩在一起,雖然有斑紋,可是你褲子穿起來,衣服穿起來沒有人知道。就算臉紅紅的,有的人只會說晒太陽喔,小孩子在玩的時候會熱會發紅,人家不會感覺出來。但就是終戰結束之後,恢復在國小讀書,我記得那一年可能是十二歲,或者是十三歲那年,每一天早上都要朝會,每一個學生都在運動場列隊排隊聽校長訓話。但是朝會的當中太陽一出來,我的臉真的紅起來,不僅臉紅起來,你們所看不到的斑紋也許更紅。所以朝會的當中,老師發現,幾百個同學當中唯有我一個人臉是紅的,就用一句成語來說,好像是那個「鶴立雞群」,特別突出啊。所以他就帶著我到醫生館。那個大夫在台南新樓醫院,是那裡出身的,所以對痲瘋病很內行。去檢查的時候,這大夫就用雞毛啊,雞毛是最細的喔,在我全身給我動動,「我現在給你動在哪裡?知道你就說知道,不知道你就說不知道!」我不知道啊!
比較早以前,大夫很多都用日文交談。檢查之後,這個大夫就告訴老師說,這個小孩是「癩病」(註:日文)。我小的時候就知道癩病,癩病是癩病,但是什麼病我不曉得。後來就叫我的家長到學校去,校長跟我的父母說,台北有一間醫院可以治療這個病的,也就是要我到樂生院。但是我那個時候才十來歲,啊又是家裡的長子,父母捨不得我年紀那麼小小就離開家鄉到樂生來。所以那段時間裡就自己找藥,大夫看、吃草藥什麼都來,我父母喔,很用心地帶我到處去就醫,草藥差不多吃到一卡車。有時候還到墓園裡喔,人家死掉了,經過十年之後去撿骨頭,撿骨頭那個舊的棺材不是都腐爛嗎?就去撿那些墳墓裡棺材的木材。撿回來就燒,因為人家說棺材裡面一個死人在裡面泡了將近十年,有很多的毒在棺材裡面,把它撿回來就是把它燒,用你有斑紋的地方來烤,比方你手裡有斑紋就在那個火裡來烤,叫做以毒攻毒。那越毒越厲害,因為你麻痺啊,你麻痺的時候烤那個火,一下子就長泡。你看,什麼都來,有斑紋的地方燙傷了,指頭又燙傷了。反正什麼都來。去買那個藥粉,去買那個鱔魚,鱔魚血最多的啊,就把鱔魚尾巴剁開,血流出來,就在有斑紋的地方通通給它敷,臉上喔,大腿喔,然後用藥粉把有斑紋的地方把它擦。擦完之後我去照鏡子,鏡子裡看,到底這個是誰,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。所以你看,什麼都來,治療期間什麼都來。那個藥粉塗上全身的時候,我姊姊那些結拜的姊妹要來看我,我怎麼敢去面對大家呢?我就偷跑了。所以我一直怪我姊姊,我現在是身體有病,他們是很熱心要來看我,可是我現在不是見人的時候,所以我都逃避不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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